C.H 凱希隨筆 ✿

今天看到一篇新聞報導突然有很多感悟...
是一則癱瘓狗看到久不見的主人時奮力托著身體爬向主人的新聞（新聞請按此）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跟大多數網友的反應一樣：哇！狗狗好棒啊！好有靈性
但是在我成為所謂“未來準獸醫師”的一員時, 比較吸引我/讓我驚嘆慢慢是飼主了...

說欣賞倒不如說“欽佩”, 同時想到了Angela!
Angela去年發生了“臘腸狗都容易發生的問題”--脊椎問題, 不開刀癱瘓是必然的
當然爸爸媽媽在第一時間就做了很好的處理, 後來Angela在台北愛屋開了刀 
如果沒有跨進這個領域我也許是從來不會問這個假設性問題的, 但我太好奇了, 所以我問爸爸說“拉拉如果沒有開刀癱瘓了怎麼辦？你會讓他坐輪椅照顧她, 還是讓她走？”
當下爸也答不上來, 回避似的只說了“不知道, 真的發生再說吧！”
以現在的狀況來說, 我在澳洲當然很想家裡的貓貓狗狗, 但是現實面如果她們真的發生任何事情, 我想我是最沒資格說話的, 我既然沒有在他們身旁盡照護義務, 我有什麼資格說“一定要怎樣”？

看到新聞第一個閃入我腦中的問句是“愛, 又或者生命, 代價到底是什麼？”
現實在這個所謂的獸醫教育漸漸諷刺地告訴我：我們說到底也沒有想象的那麼“無敵有愛心”
就算是我同學, 這些澳洲未來准獸醫師, 寵物真的不會好轉的話還是不少會選擇安樂...
統計數字告訴我們大部分選擇安樂死的飼主事後都會後悔, 但...以很嚴重的情況來說, 不安樂的情況下很多變成一定要家裡有人全天在家照顧寵物(e.g. 癱瘓, 身體沒辦法自己便溺得由人為輔助排泄), 有還有相當的資金投入, 現實面是很多家庭沒有辦法...
曾經我認為會建議飼主安樂死的獸醫師是非常不認真（自己不會救就想放棄的）甚至“不夠有愛心”的
但在Vet School一年多了, 這樣的觀感算是快不存在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好是壞)
因為"Euthanasia"真的太常聽到了, 但我們這些接受獸師教育的不幾乎都是因為喜歡動物才選擇這條路的嗎？有誰希望用自己的手奪走一條生命（然後安樂死這工作還從來都是獸醫師執行, 恨～）？

我到現在還深深記得第一次在診間聽到這些傑出景仰的醫師們說出建議安樂死時的震撼
也永遠記得我第一次觀看整個安樂死的過程...那是一隻母馬, 步履蹣跚, 因為右腳腫得有正常的兩倍大, 除了典型的Lameness, 還有一些應該是自己免疫的問題導致整個腳關節被各種體液包覆
飼主當然也很愛這隻馬, 也治療了好些年, 但是狀況已經到只能惡化不可能好轉的地步了, 然後更重要的--經濟上飼主沒有辦法再擔了！所以最後決定捐給Vet School（相信我, 大部分學生大概都不會想把寵物捐出去作教育, 在我們知道解剖後遺體看來會怎麼樣後...）
你說要怪飼主嗎？我做不到...Lameness到現在仍是馬很容易發生的問題, 但至今沒有perfect solution! 
怪他選擇把牠推向死亡幾乎等於在責備他不夠有能力, 這也不全對！
所有的矛盾最後還是指向一個我思考了很久還沒有解答的問題--醫療 v.s 生命的平等/價值
理想中生命都應該平等, 生命都應該要有醫療權, 但以現實面來說呢？
醫療本質上就是個很貴的東西, 全民健保真的是德政（呼籲台灣民眾不要再罵健保貴了！倒了你就知道！）, 我自己在袋鼠國兩次去非GP的經驗絕對可以說出來參考（註一）
今天如果使用者不付費（因為大家都應該享有健康的權利）, 政府付嗎？政府不付的話醫師免費/便宜收嗎？
好, 那便宜的醫師意味什麼？醫療整體品質一定下降, 而且沒有醫師願意投入付出（要是念醫學院念得要死出來薪水跟服務生一樣....額～）
縱觀就是好的醫療是需要財力支撐的, 那以這樣來看弱勢的生命就是草芥了...但這跟平等背道而馳啊！So？
但如果今天你是所謂的“有錢人”, 你的財富在你或你的最愛生命受到威脅時不能發揮“稍稍的作用”, 你難道不會覺得你的汲汲營營有點可笑嗎？
回到馬的身上（跳）, 所以就算主人有希望要救, 最後在“經濟”考量上, 送走牠成了選擇...
整個的前因後果來看, 雖然為一條生命的消逝感到萬分可惜, 我又怎麼能夠責備什麼呢？
而今天, 如果其他困難狀況, 需要大手術...一般診所GP Vet不能做的就要Specialist做了, 以專科投資的時間和資本來看, “貴”又是極其必然的, 而就算錢不是問題, 事後的照顧呢？如果需要每幾小時的人工輔助排排泄飼主的家庭是否有辦法負擔？....etc

以所有因素來看, 有時候安樂死這個選項根本是一個“萬分無奈, 現實逼迫”的慘痛決定
在這個領域有機會看得多一些些後, "不要隨便論斷"真的是很深的一個心得/體悟
你看到他決定放棄一條生命, 那你可曾看到他之前所投入的, 又或者...他身上的擔子有多重？如果今天發生在你身上, 你可就有那麼"高尚"的情操？
你說我支持安樂死？倒也不是...我還是存著“醫生應該有權利奪走一條生命嗎？”的懷疑, 而且我也清楚記得那天母馬的眼神...其實我是不敢看的, 她剛出現在我們眼前時烏溜溜的眼睛轉呀轉的打量着我們這群“準醫師”, 某種直覺來說我覺得她是很溫馴的那種, 我不曉得她心裡知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麼, 但是那刻我確實覺得非常有“原罪感”...尤其她用那麼溫柔的眼神打量着我們這群即將目送她走上黃泉的人類!
那天帶給我的不只是一種難堪, 原罪感, 還有一種震驚/難接受感...一小時前還活生生的動物, 一小時後已經被肢解完畢, 看著解剖台上的內臟, 你能想象一小時前那足球般大的心臟還怦怦地傳遞着生命的節奏嗎？
有時候我覺得社會給醫師的期許和預期真的是個很令人喘不過氣的帽子...."哇！你一定很有愛心"就足以令人覺得有窒息感！
是, "愛心"是帶你進這個行業的第一條件, 但這個行業本身的矛盾就是在挑戰你“愛心的極限”！
醫療是有極限的, 在你明白這個道理後你開始用一種比較理解和接受的態度游走兩邊...這一秒, 你可以是拯救一條生命的天使;下一秒, 你卻是奪走生命的筷子手...但有時候在你做了不符社會期望的“擁有無窮無盡愛心”形象的決定後, 即便你明白這是不得已的無奈, 你得到的只有批評！
教授一開始就說白了“你必須明白你不可能救每隻你手上的動物, 要完全符合社會的期待是不可能的, 我沒有說你們進這行是為了錢（是的話你入錯行了！牙醫系轉系申請請自取XD）, 但是沒有錢也是不可以的, 除了自身極限外, 你要知道你要吃飯, 可能有孩子要養！而那些人批評的人不會想這些！”

有時候我想, 即使做醫師也無法偉大到拯救每一條生命吧！
我們從來就不想奪取生命, 但有時候...真的沒有辦法！而且你還得動手的話...sucks!
這樣想的時候, 往往就會對於和此新聞中類似的飼主投以感激和欽佩
Thank you for saving / keeping a precious life :)

註一
我在袋鼠國拔牙的是Specialist, 3顆牙齒大概花了$1700 AUD; 2011年底打球受傷去私立醫院急診（星期六晚上選擇不多）, 掛號費就被收了$330 AUD
袋鼠國公民享有Medicare, 但是這只包了最基本的公立醫院服務和“給付每個醫療項目的Scheduled fee”
以$33.6 AUD的G.P consultation來說, 公立醫院的consultation就是都是最低價, 公民出示證明即可不付費, 但是外面的Medical centre（大家生病的第一窗口）還是擁有自己的定價決定權, 如果你要看某醫師, 他的診收費是$60, 差價你自給付, medicare（留學生醫療險也是）就是只給付每個項目的“Schedule fee”！
你也許問“那去公立醫院就好了啊？”...孩子, 這裡不是台灣每個縣市那麼小卻都有公立醫院啊！整個Brisbane的公立醫院沒幾家, 還有...去公立醫院你不能指定醫師或任何事, 因為是最便宜的, 所以給你什麼就什麼, 然後更慘的是...排隊可能不知道排到啥時！
有鑒於此, 大部分澳洲人也都會買私人醫療保險, 其中Medicare不包的牙齒眼睛這類更是幾乎必買
還有我前陣子才知道就算買保險, "治療"和"住院"是兩個不同產品, 分開賣的啊！
像上次聽到一個媽媽去Mater Hospital生產雙胞胎, 她買了住院險, 最後生兩個早產雙胞胎住保溫箱各$27000 AUD, 加上她共$60000 AUD住院費是保險公司給付, 但是手術費用那些他得扣掉Schedule fee後自己付差額
這樣看了之後...你還有什麼好抱怨台灣健保？